解碼南島語族先民的“生存之道”
遊客正在觀賞南島語族雕刻群。江信恒 攝
展館內陳列著大量的貝殼遺存。張哲昊 攝
南島語族先民航海術演示。劉宇捷 攝
平潭殼丘頭遺址博物館 江信恒 攝
早春,平潭殼丘頭遺址博物館化身“文化會客廳”,來往遊客絡繹不絕。
自去年12月開館以來,博物館以“源”“流”“彩”為主線,設“向海而生——平潭史前文化”“風好揚帆——南島語族航海術與文化”“南島藝韻——寶爾博物館珍藏”三個展廳,集中展示600多件珍貴文物,為世人了解南島語族文化打開了全新窗口,目前接待遊客累計超1.6萬人次。
南島語族為何如此吸睛?這是一個衣食住行皆與海洋息息相關的族群,人口多達4億,其分佈範圍北起中國台灣,南抵紐西蘭,西至馬達加斯加島,東到復活節島,跨度範圍幾乎覆蓋了半個地球。而坐落于平潭東北部的殼丘頭遺址群,正是研究南島語族起源與擴散的關鍵區域,平潭更是被學術界稱為南島語族向外遷徙的“第一塊踏板”。
那麼,在漫長的歲月裏,生活於此的南島語族先民過著怎樣的日常生活?記者走進博物館,開啟了一場與古老文明的對話之旅。
食 葷素搭配 海陸兼備
平潭四面環海,大海猶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在遠古這裡屬於封閉環境。怎麼填飽肚子,是先民面臨的首要問題。
走進“向海而生——平潭史前文化”展廳,大量的貝殼遺存整齊陳列。據專家考證,這些是被先民食用後廢棄的海生貝殼。靠海吃海,這是大自然慷慨的饋贈。
在殼丘頭遺址群西營遺址,就曾出土整塊的貝殼堆積地層,專家在此發現了牡蠣、泥蚶、文蛤、管角螺、多角荔枝螺等十余種貝殼生物遺存。這也佐證了在文明蒙昧的時代,南島語族先民就熱衷於趕海,並用貝類海鮮烹煮成一道道美味佳肴。
從地理上看,殼丘頭遺址群臨近海岸線,周圍除了海洋類食物資源,還廣泛分佈著陸生動物,這也為南島語族先民提供了另一類食物。在殼丘頭遺址群,專家發現的土鹿、水牛、小型食肉動物等陸生動物的骨骼遺存就印證了這一點。
“從各遺址出土的動物遺骸、生産工具中不難發現,南島語族先民主要以狩獵、捕撈、採集為生,他們借助大海與陸地的雙重饋贈,解決了吃飯問題。”福建博物院副研究員、平潭綜合實驗區旅遊與文化體育局文化文物處副處長丁清華説。
不只如此,考古研究還顯示,南島語族先民的食譜中並不全是海鮮、肉類等葷菜,還可見穀物和素菜的蹤跡,飲食結構十分豐富。比如水稻,考古學家在西營遺址與殼丘頭遺址就發現了許多相關遺存,這是目前中國東南沿海島嶼發現的最早的水稻遺存,包括未成熟稻、破碎的炭化稻、水稻小穗軸、帶粟和稻殼印痕的陶片等。
植物考古研究表明,水稻和粟在距今4800到4600年間傳入中國台灣地區。“殼丘頭遺址群發現的這些農作物遺存,恰恰為我們進一步探討南島語族的遷徙、稻作農業南傳等學術問題提供了極為重要的資料。”廈門大學歷史和文化遺産學院副院長張聞捷介紹,“不僅如此,這也説明先民在‘吃’的方面已做到了葷素搭配。”
用 日用好物 彰顯審美
“你能想像嗎,數千年前的先民竟然已經用上這麼好看的飾品了!”在“向海而生——平潭史前文化”展廳,丁清華指著展櫃中一件精緻的玉玦複製品介紹道。記者仔細一看,這是一件形狀扁圓、通體呈青白色的飾品,中間有一道缺口,用於穿戴,其用途相當於現在的耳環。
“這件原品是從殼丘頭遺址出土的唯一一枚玉玦,這種飾品在新石器時代是少數人才能享有的,充分彰顯了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和對美的追求。”丁清華説。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南島語族先民也不例外。在辛勤勞作、疲於生存之餘,先民仍然熱衷於追求“美”,憑著對生活的敏銳感知與獨特理解,他們將審美意識傾注于日常用品的創作之中,將鍋碗、杯子等尋常之物塑造得別具一格。
那麼,在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一把土,能玩出什麼花樣?在博物館中,數量眾多的陶器給了我們答案——
圓唇束頸的陶罐、溜肩鼓腹的陶釜、斜直腹的陶杯……搭配上壓印貝齒紋、戳點紋、鏤孔、方格紋、雲雷紋、波浪紋等豐富多樣的花紋,就成了一件件遠古“手作”。
“這些紋樣極具海洋風情,從最初的繩紋、弦紋,逐漸發展為更為細膩、精緻的紋樣,特別是形如海浪波濤的波浪紋,反映出先民對大海的熱愛與崇拜,以及獨特的審美情懷。”丁清華説。
對於審美的追求還體現在服飾之中,這從如今仍廣泛存在於南島語族聚居地的樹皮衣就能窺見一二。樹皮衣被譽為“服裝活化石”,外觀精美,主要用於遮羞、保暖,不僅有著極具原始部落風格的圖騰,彰顯著南島語族的審美意趣,更在製作與傳承過程中承載著豐富的歷史內涵,是南島語族後裔共同的文化遺産。
製作樹皮衣工序繁雜,需經剝皮、清洗、蒸煮、晾曬、拍打成型、印染圖案、縫製等一系列步驟。原料之一的構樹,原産自中國大陸南部和中國台灣地區,南島語族先民將其帶到太平洋島嶼進行無性繁殖栽培。距今約6000年前,樹皮布文化從華南起源,並在之後的數千年間傳播至東南亞和太平洋群島。
在“南島藝韻——寶爾博物館珍藏”展廳就存放著一件來自斐濟的樹皮布,它産自20世紀,上面有著獨特的圖案,造型頗具設計感,而這種布料就能夠被製作成樹皮衣。值得一提的是,時至今日,不僅是太平洋地區的南島語族後裔,甚至中國大陸南方以及中國台灣的少數民族依然代代傳承著製作樹皮布的技藝。“就拿海南黎族樹皮衣來説,是用海南島文昌、陵水等地的厚皮樹等樹皮,經多道工序手工製成,技藝著實令人驚嘆!”丁清華感嘆道。
居 聚落演變 生活提質
在遠古的新石器時代,雖然南島語族先民在解決溫飽問題之後,還衍生出了獨特的審美,但海島生活絕非浪漫的田園牧歌,惡劣的天氣、有限的資源、野獸的入侵等外在危機無時無刻不威脅著先民的生存。為了更好地抵禦風險,先民不得不抱團取暖,建立起了最初的海島聚落。
在殼丘頭遺址群這片古老家園中,考古專家的探鏟逐步揭開了先民聚落演變的過程——
“我們在西營遺址的貝殼堆積下方,發現了兩座由柱洞組成的幹欄式房屋建築遺存,它們是目前在福建發現的最早的房屋建築遺存。”張聞捷介紹,在距今7300至6500年的西營遺址上,先民所建的聚落相對小型,生活功能區也較為集中、緊湊。
到了距今6500至5000年的殼丘頭遺址,聚落已初步發展為中型部落,居住區、餐食加工區、手工業區等功能分區也逐步清晰。其中居住區位於山坡後緣較高地勢處,由柱洞、貝殼坑、石器加工場、火塘等遺跡構成;而山坡前緣則成為垃圾傾倒區。
時間流逝不停,先民聚落演變進程也從未停止。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周振宇表示,考古專家曾在距今4000至3200年的東花丘、龜山遺址,發現了臺基、陶片密集堆積層、房址、踩踏活動面、用火遺跡、柱洞、灰坑等重要遺跡,這説明先民聚落已經逐漸演變為由儀式性區域、公共活動區域、個人生活區組成的高級聚落。
可見,在距今約4000到3200年前,南島語族早期人群在社會組織形態、生存模式、手工業技術水準和精神世界表達方面,均展現出新的文明水準。
這種文明形態的演進不僅體現在宏觀的聚落演變之中,更通過微觀的物質遺存得以具象化呈現。隨著生活需求日益升級,先民在器物製造領域也展現出驚人的創造力。
在“向海而生——平潭史前文化”展廳內,就有一種造型別致的組合器皿,器皿組合上方是一個容器,造型和現代鍋具頗為相似,下部有數個支柱,與上部容器不相連卻能將其穩穩承載。
原來,這是先民用於烹煮食物的重要器皿,由陶支腳與寰底陶釜組合搭配而來,盡顯先民的生活巧思。“從殼丘頭遺址群出土的遺存中,一共有兩種造型的陶支腳,一種是蘑菇頭型,一種是平頭型,將它們與寰底釜二者組合,就組成了一款便攜鍋具。”丁清華介紹,這款器皿組合既滿足了先民遷徙需求,又能確保飲食供應,生動展現了先民因地制宜的聰明才智。
行 跨海越洋 傳播文明
隨著生活水準不斷提升,先民對於海洋的探索欲日益增長,他們很快就將目光投向了更廣闊的海洋。在博物館內,一種名為“石錛”的石器遺存就是先民征服海洋的有力佐證。
“這種石錛是先民常用的木工工具,可用於製作舟楫。由此,考古學家猜測,先民就是用石錛製作出足以遠航的獨木舟,並開啟海上旅程。”平潭國際南島語族研究院院長范雪春説。
在“風好揚帆——南島語族航海術與文化”展廳的全息投影前,只要駐足於互動區域,螢幕裏的先民就會“動”起來,只見他們駕著一艘艘獨木舟揚帆起航,踏上探索新家園的冒險旅途——
向西他們抵達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甚至遠至非洲,向東他們征服密克羅尼西亞、美拉尼西亞,抵達波利尼西亞的遙遠群島……這一路上,他們利用星象、風、洋流、雲彩、海鳥等媒介,創造出南十字星定向、手指測風、裸掌測星等航海術,特別是南島語族代代相傳的天文航海秘技——星象羅盤技術,在世界航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造船方面,先民發明瞭邊架艇和雙體獨木舟,在舟楫上搭建艙面平臺,用於儲存航海物資,並設計以三角形帆為代表的遠洋風帆,這些風帆都是由樹葉、竹篾或植物纖維編織而成,能夠使風帆更加牢固,加速航向更遠的海域。“先民還善於編織竹篾,並以貝殼、竹條將洋流、航線和島嶼一一標記,形成一套史前航海圖,為後人經略海洋留下寶貴的財富。”范雪春説。
“這場海上遷徙是文明傳播的歷程,勇猛的先民帶著稻黍粟的種子揚起風帆,循著洋流、季風與星星,一路與風浪搏擊,向著廣袤的南太平洋和印度洋進發,與不同地區海洋文化互動融合,形成大坌坑文化、拉皮塔文化等各具特色的海洋文化,將文明的火種播撒在一座座島嶼之上。”范雪春告訴記者。
從渡海登島,到沿海而居,再到泛舟出海、駛向新家園。數千年來,一代代南島語族先民沐浴著海風成長,自然也懂得敬畏大海、珍視大海,與海洋共生共榮,逐漸形成如今龐大的南島語族文化共同體。
作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重大課題,南島語族的起源與遷徙歷史承載著太平洋地區數千年來的文化精神傳承。如今,在新技術、新證據的推動下,考古學者正試圖揭開這一古老族群的一個個真實生存狀態。
平潭綜合實驗區旅遊與文化體育局文化文物處處長高李傑表示,平潭將圍繞打造南島語族文化高地這一主線,助推南島語族考古研究、旅遊發展、文化交流等工作取得新成效,進一步提昇平潭南島語族文化國際影響力,加強平潭與世界的聯結,為南島語族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注入全新活力。(報業集團見習記者 劉宇捷 張哲昊 記者 郭雅瑩)
聽海
耕海牧漁 和諧共生
在浩渺的海天之間,南島語族的先民揚起風帆。
椰葉為棚,遮擋熾熱日光;木舟破浪,駛向未知遠方。
漁獲滿艙,是大海慷慨的饋贈;篝火歡歌,讓喜悅隨風飄蕩。
南島語族,作為世界上分佈最廣泛的語族之一,其足跡遍佈太平洋、印度洋的諸多島嶼。他們的起源可追溯到數千年前,從起源地出發,憑藉著簡陋卻又充滿智慧的航海工具,勇敢地駛向未知的海洋。在漫長的歲月裏,他們在各個島嶼上定居繁衍,與當地的環境相互融合,創造出了豐富多彩的文化,書寫了一部波瀾壯闊的航海傳奇史書。
“靠海吃海念海經。”海洋,對於南島語族而言,是生命的源泉,是生活的核心所在,他們的一切都與海洋息息相關,也深深烙刻了這個族群獨特的海洋文化印記。
他們的吃,依賴於海洋中豐富的漁業資源。無論是淺海的貝類、蝦蟹,還是深海的大魚,都是他們餐桌上的美味。他們用簡單而實用的漁具,在波濤中收穫生存的希望。考古發掘的諸多遺跡中,大量的貝殼堆積、魚骨遺存,便是其依賴海洋食物資源的有力證明。他們擅長用簡單的工具將海産品加工成各種美食,有的直接生食,有的則通過烤制、蒸煮等方式,以適應海洋環境下的生活需求。
他們的住,多因地制宜採用當地的材料,如椰子樹、棕櫚葉、竹子、木材等,這些材料不僅易於獲取,而且適應海洋性氣候,具有良好的防潮、防風性能。船屋更是他們獨特的居住方式,讓他們能夠在海上自由遷徙。
他們的行,依靠著獨木舟等航海工具。這些工具看似簡單,卻凝聚著他們對海洋的深刻認識和駕馭能力。南島語族憑藉著對季風、洋流、星象等自然現象的深刻理解,駕駛著獨木舟,在浩瀚的太平洋和印度洋上縱橫馳騁,開啟波瀾壯闊的遷徙之旅。每一次出航,都是一場與大自然的對話,都是對自我的挑戰與超越。這種敢於探索、勇於冒險的精神,深深烙印在他們的文化基因之中。
他們的航海活動,不僅實現了自身族群的擴散,還促進了不同地區之間的文化交流與貿易往來,構建起了龐大的海洋文化網路。隨著時間的推移,南島語族的居住聚落也逐漸發展,從早期相對簡單的小型聚居點,逐漸演變為功能分區明確、佈局更為合理的大型聚落,反映出他們在海洋生活中不斷發展的社會組織與文化形態。
耕海牧漁,和諧共生。南島語族尊重海洋規律,從海洋中獲取所需,又懂得感恩與回饋,用自己的方式維護著海洋的生態平衡。這種文化不僅是一種生存方式,更是一種精神的體現,包含著對海洋的敬畏、對未知的探索以及與海洋和諧共生的智慧。
閩海兒女世代靠海而生,傳承著耕海牧漁的生存智慧。從古代的海上絲綢之路,福建的商船滿載著絲綢、茶葉、瓷器等珍貴商品駛向世界各地,到如今蓬勃發展的海洋經濟,港口的繁忙、遠洋漁業的興盛、海洋科技的進步,都離不開這種對海洋的敬畏與利用的智慧傳承。
同時,南島語族的航海精神,猶如一座不滅的燈塔,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勇敢地探索海洋、開發海洋。從鄭和下西洋的偉大壯舉,到如今中國在海洋科研、海洋資源開發、海洋環境保護等方面取得的顯著成就,都能清晰看到這種精神的延續。
如今,福建正加快推進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核心區建設,在這一偉大進程中,弘揚和傳承南島語族的生存智慧顯得尤為重要。南島語族所展現出的與海洋和諧共生的理念,為全球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寶貴的借鑒。在當前全球環境問題日益嚴峻的背景下,他們尊重自然、合理利用資源的生存方式,讓人們深刻認識到,人類與海洋並非對立關係,而是命運共同體。我們要深入挖掘其中蘊含的海洋智慧,將其融入海洋教育,培養人們對海洋的熱愛與敬畏之情。同時,在海洋開發與利用中,遵循可持續發展的原則,像南島語族一樣,與海洋和諧相處。借力海上絲綢之路大平臺,將這種生存智慧傳播到全球,促進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海洋文化交流與合作,讓這片孕育著無數生命與文明的海洋,永葆生機與活力。(范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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